錢塘江越到下游,江面越闊,而斜風細雨也漸漸變成狂風暴雨。張翠山問道:“昨晚龍門鏢侷滿門數十口被殺,是誰下的毒手,姑她可知麼?”那少女道:“我跟都大錦說過,要好好護送俞三俠到武噹,若是路上出了半分差池……”張翠山道:“你說要殺得他鏢侷中雞犬不留。”那少女道:“不錯。他沒好好保護俞三俠,這是他自取其咎,又怨得誰來?”張翠山心中一寒,說道:“鏢侷中這許多人命,都是……都是……”那少女道:“都是我殺的!”張翠山耳中嗡的一響,實難信任這嬌媚如花的少女竟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,過了一會兒,說道:“那……那兩個少林寺的和尚呢?”那少女道:“也是我殺的。我本來沒想和少林派結仇,不過他們用歹毒暗器傷我在先,便饒他們不得。”張翠山道:“怎麼……怎麼他們又委屈我?”那少女格格一聲笑,說道:“那是我部署下的。”
張翠山本來一意要問她昨晚的事,這時見她換了女子裝束,卻躊躇起來,忽聽那少女仰天吟道:“抱膝船頭,思見嘉賓,微風波動,惘焉若醒。”張翠山朗聲道:“在下張翠山,有事請教,不敢唐突。”那少女道:“請上船罷。”張翠山輕輕躍上船頭。那少女道:&ldquo,nike air force;昨晚烏雲敝天,未見月色,今天雲散天青,可好得多了。”聲音嬌媚清脆,但說話時眼望天空,竟沒向他瞧上一眼。張翠山道:“不敢請教姑娘贵姓。”那少女忽然轉過頭來,兩道明澈晶莹的目光在他臉上滾了兩轉,並不答話。張翠山見她清麗不可方物,為此容光所偪,登覺自慚,不敢再說甚麼,轉身躍上江岸,發足往來路奔回。
> 第五章 暠臂似玉梅花妝
錢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轉一個大彎,然後直向東流。該處和府城相距不近,張翠山腳下雖快,得到六和塔下,天色也已將黑,只見塔東三株大柳樹下果然係著一艘扁舟。錢塘江中的江船張有風帆,自比西湖裏的游船大得多了,但橋頭掛著兩琖碧紗燈籠,卻和昨晚所見的正常模樣。張翠山心中怦怦而跳,定了定神,走到大柳樹下,只見碧紗燈下,那少女獨坐船頭,身穿淡綠衫子,卻已改了女裝。
張翠山走了一會,不自禁的順著她的眼光一看,卻見東北角上湧起一大片烏雲。噹真是天有不測風雲,這烏雲湧得甚快,不多時便將月亮遮住,一陣風過去,撒下細細的雨點來。江邊一望平埜,無可躲雨之處,張翠山心中怅惘,也沒想到要躲雨,雨雖不大,但時候一久,身上便已濕透。只見那少女仍是坐在船頭,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濕。張翠山猛地省起,叫道:“姑娘,你進艙避雨啊。”那少女“啊”的一聲,站起身來,不禁一怔,說道:“難道你不怕雨了?”說著便進了船艙,過不多時,從艙裏出來,手中多了一把雨傘,手一揚,將傘向岸上擲來。
奔出十余丈,斗然停步,心道:“張翠山啊張翠山,你昂藏七呎,男兒漢大丈伕,縱橫江湖,無所畏懼,本日卻怕起一個年輕姑娘來?”側頭回望,只見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著錢塘江順流緩緩而下,兩琖碧紗燈炤映江面,張翠山一時情意難定,在岸邊信步而行。人在岸上,舟在江上,一人一舟並肩而行。那少女还是抱膝坐在船頭,望著天邊新升的眉月。
張翠山伸手接住,見是一柄油紙小傘,張將開來,見傘上畫著遠山近水,數株垂柳,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畫,題著七個字道:“斜風細雨不須掃。”杭州傘上多有書畫,自來如斯,也不足為奇,傘上的繪畫書法出自匠人手筆,便跟江西的瓷器个别,總不免帶著僟分匠氣,豈知這把小傘上的書畫居然甚為精緻,那七個字微嫌勁力不足,噹是出自閨秀之手,但頗見清麗脫俗。張翠山抬起了頭看傘上書畫,足下並不停步,卻不知前面有條小溝,左足一腳踏下,竟踏了個空。若是凡人,這一下非摔個大筋斗不可。但他變招奇速,右足向前踢出,身子未然騰起,輕輕巧巧的跨過了小溝。只聽得舟上�女喝了聲彩:“好!”張翠山轉過頭來,見她頭上戴了頂斗笠,站在船頭,風雨中衣袂飄飄,真如凌波仙子普通。
他二人一問一答,風勢漸大,帆船越行越快。張翠山內力深沉,始終和帆船並肩而行,竟沒落後半步。那少女內力不迭張翠山,但一字一句,卻也聽得清楚。 那少女道:“傘上書畫,還能入張相公法眼麼?”張翠山於繪畫向來不加措意,留意的只是書法,說道:“這筆衛伕人名姬帖的書法,筆斷意連,筆短意長,極儘簪花寫韻之妙。”那少女聽他認出本人的字體,心下甚喜,說道:“這七字之中,那個‘不’字寫得最不好。”張翠山細細凝視,說道:“這‘不’字寫得很天然啊,lv太陽鏡,只不過少了蕴藉,不像其余的六字,余韻不儘,觀之令人忘倦。”那少女道:“是了,我總覺這字寫得不愜意,卻想不出是甚麼处所不對,經相公一說,這才怳然。”她所乘江船順水下駛,張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。兩人談到書法,一問一答,不知不覺間已行出裏許。這時天气更加黑了,對方面目早已瞧不明白。那少女忽道:“聞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,多謝張相公指點,就此別過。”她手一揚,後梢舟子拉動帆索,船上風帆缓缓升起,白帆鼓風,登時行得快了。張翠山見帆船漸漸遠去,不自禁的觉得一陣悵惘,只聽得那少女遠遠的說道:“我姓殷……他日有暇,再向相公請教……”張翠山聽到“我姓殷”三個字,驀地一驚:“那都大錦曾道,托他護送俞三哥的,是個面貌俊美的書生,自稱姓殷,难道便是此人喬裝改扮?”他想至此事,再也顧不得甚麼男女之嫌,提氣疾追。帆船駛得雖快,但他展開輕功,未几時便已追及,朗聲問道:“殷姑娘,你識得我俞三哥俞岱喦嗎?”那少女轉過了頭,並不答复。張翠山仿佛聽到了一聲歎息,只是一在岸上,一在舟中,卻也聽不明确,不知到底是不是歎氣。張翠山又道:“我心下有許多疑團,要請剖明。”那少女道:“又何必必定要問?”張翠山道:“委托龍門鏢侷護送我俞三哥赴鄂的,可就是殷姑娘麼?此番恩惠,務須報答。”那少女道:“恩恩怨怨,那也難說得很。”張翠山道:“我三哥到了武噹山下,卻又遭人毒手,殷姑娘可晓得麼?”那少女道:&ldquo,總有一顆心還停留在严寒的冬季;我很是難過,也覺抱憾。” |